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媒體

原文:MEDIA

| 作者:E. Glen Weyl, Audrey Tang and ⿻ Community | 譯者:唐鳳 Audrey Tang, 周宜蔓 Gisele Chou


大多數人在日常生活中的直接經驗,只能讓我們瞭解全球事務的一小部分。除此以外,我們自認為瞭解的一切,除了人際關係、學校教育之外,通常是透過「媒體」,尤其是新聞(廣播、電視、報紙)和社交媒體、電子郵件和群聊等直接的小型或大型群體交流來實現的。數位技術的重要承諾之一,就是改變媒體。我們在探討此可能性的同時,也要敏銳地意識到數位技術和社交媒體對媒體造成的危險和損害。我們將探討「多元宇宙」如何幫助、糾正其中的許多危害,並幫助實現利克、泰勒等先驅所看到的數位媒體的潛力。

我們將特別強調,即將到來的多元宇宙浪潮,如何幫助人們跨越社會距離,甚至比攝影和電視更顯著地增強同理心;它將如何使可以有意義地協助大眾參與新聞製作過程,將人數增加十倍以上;它將如何幫助人們恢復對媒體的信任,並且尊重保密原則,使其在很大程度上恢復到二十世紀中期的巔峰狀態;它們將如何大幅降低「感受極化」(affective polarization,政治分歧導致的彼此厭惡)的上升趨勢,不僅在國家政體內部,也是在一系列其他社會組織中;它們如何能夠幫助媒體恢復永續、協調的資金來源。簡而言之,我們將顯示「多元宇宙」如何有助於解決和扭轉媒體當今面臨的諸多危機。

設身處地

如上所述,新聞業的核心作用之一,就是讓人們感知到自己從未涉足的、世界各地發生的事件和感受。每一代技術的發展,都使這種體驗更加生動,從而形塑出「更小的世界」。弗雷德里克·道格拉斯(Frederick Douglass)這位廢奴主義者,利用攝影將奴隸的經歷帶給北方的白人。無線電廣播,讓衝突的聲音回蕩在世界各地,使戰爭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世界大戰。電視讓數百萬人分享尼爾·阿姆斯壯的登月經歷。

遠端共享實境技術,有望創造更深層次的感同身受聯繫。假若,正如考特尼·科格本(Courtney Cogburn)的研究表明的那般,短時間的同理共享現實體驗,就能建立相當於其他媒介好幾年才能建立的聯繫,那麼記者很快就能用前所未聞的生動同理心,來彌合社會鴻溝。鑑於現有虛擬實境(VR)畫質和暈眩問題仍有待解決,雖然迄今為止受眾有限,但記者和藝術家們,已經著手開拓各種飽含同理心的 VR 體驗。舉例來說,溫斯洛·波特(Winslow Porter)的作品,就幫助人們體驗樹木等非人生命;戴康蒂·戴維斯(Decontee Davis)從埃博拉(伊波拉)病毒倖存者的視角,描繪了世界上最可怕的疾病之一;Yasmin Eyalat的動畫作品,則讓人沉浸在資安的世界中。

然而,這些僅僅是對這種新興媒體的首次成功嘗試。隨著共享實境技術擴展到其他感官(嗅覺、觸覺和味覺),更全面的多感官連接將成為可能,並帶來更加令人驚嘆和富有啟發性的結果。大腦介面將帶來難以描述的變革。因此,使我們能瞭解深刻的其他事物的新聞工作,前途是光明的。

公民合作新聞

在網際網路時代,新聞業最重要的趨勢之一,就是所謂的「公民新聞」和與之相關的「公開來源情報」運動的興起。這兩項運動的宗旨,都是讓更廣泛的民眾有能力記錄其周圍世界中的重要事件,而非僅限於傳統意義上的職業記者、情報分析師。近年來,從恐攻、戰爭至警察濫用職權,此類新聞報導在記錄許多重大事件上,都發揮了核心作用。然而,它也面臨著關於偏見、事實查核的嚴謹性、可讀性和可消化性的大量批評與社會關注。

不難看出,最近的許多技術發展,可能大幅加劇這些問題。生成式基礎模型(GFM)讓製作逼真的贗品變得更加容易,並也將使人們對任何未經嚴格、多方核實的素材,產生不信任感。反社會媒體的迴聲室,甚至會讓贗品在未經此類審核的情況下傳播開來,而使誤導內容與人們相信這些內容的條件激增。

然而,在技術如何克服這些挑戰方面,也有同樣明顯的先例。維基百科已經展示了分散式參與的速度和規模,它可以產生對許多事件的大致和廣泛認同的描述,儘管還達不到新聞報導所要求的速度。我們在上文描述、並在下文詳述的許多工具,都能説明如何克服在距離和規模上進行嚴格驗證的挑戰,以及快速達成社會脈絡下粗略共識的挑戰,而這正是思考「客觀性」的更合適的框架。

不過,也許最有趣的可能性之一是,全球論壇可能會允許某種新形式的連貫、易消化、廣泛傳播但又真實的社群之聲。在新聞報導中,讓社群「為自己代言」(通常是通過引語或對社群實踐的詳細描述)與為目標受眾撰寫引人入勝、易於消化的敘述之間,長期存在著矛盾,而當文章被翻譯給其他受眾時,矛盾就更大了。運用生成式基礎模型的社群,將越來越能夠在這些取捨之間進行微調,因為模型可以學習和綜合社群成員的語言模式、納入經過查核的事實,同時順利翻譯成各種語言和次文化標準和風格。這將使那些沒有接受過記者培訓的公民群體,有能力向不同的公眾準確、清晰地傳達他們要講述的重要故事。

加密安全的消息来源

新聞報導中最常見的緊張關係之一,是對消息來源的保密。受報導資訊的機密性,往往被保密消息來源和報導的可信度所打破。記者必須核實消息來源與提供的資訊的真實性、保護吹哨者的身分不被其組織(以及其他對象)知悉,並且確保報導對公眾的可信度。在許多情況下,秘密來源分享的資訊,是其所在組織的規範所禁止分享的。這在我們上文強調的許多價值觀之間,造成了強烈的緊張關係:保護結社、確保公共領域的完整性等。多元宇宙的工具,要如何幫助駕馭這些具有挑戰性的領域?

我們在「身分與人格」和「結社與多元公眾」兩章中強調的工具,自然有助於上述過程的許多部分。大多數保護多元公眾的工具,都可以由組織使用,來降低在預期社會脈絡之外流傳文件的可信度。同時,基於公共認證的零知識證明(ZKPs)可以使消息來源即使對記者也能保密,同時甚至對記者的受眾也能證明他們的(某部份)立場。然而,如果缺乏某種調和,這種策略很快就會變成密碼學的「軍備競賽」,雙方不斷升級,卻無法取得更好的社會成果。

解決這一僵局的可能方式,來自於這些協定在驗證方面的微妙區別。如果某人公開在某個組織中擔任某個職位,他通常能夠使用 ZKP 向他人證明這點,而不會洩露其身份的其他要素。然後,他們就可以利用相關的聲譽(但不限於此),對組織中發生的事情發表聲明。但是,更敏感的資訊和更寬泛的論斷,尤其是如果該人在組織中只是擔任相對較低的職位,通常需要額外的驗證才能使其可信。一種方法是披露更多關於他們自己的(公開)資訊,但這會縮小他們的可能範圍,從而暴露身分。另一種方法是提供直接證明(「收據」)。然而,如果這些收據受到指定驗證人簽章等技術的保護,那麼只有將自己的「私鑰」暴露給他人(如記者或法定機關),才有可能做到這一點,這就會使他們面臨被對方利用或曝光的風險,除非對方信用卓著。

當然,確切的細節,取決於每個參與者在互動中使用的確切工具。總之,我們描繪了多元密碼學如何達成細緻的組合,同時實現可信和私密資訊披露、社區保密規範保護,以及在關鍵時刻讓個人能付出代價以推翻這些規範,來維護更廣泛的社會利益。

讓我們走到一起的故事

儘管許多美國人懷念新聞史,但他們用來判斷反社交媒體危害的「新聞責任」時代,只能追溯到 1940 年代,當時 「哈欽斯新聞自由委員會(Hutchins Commission on Freedom of the Press)」制定了社會責任準則。根據該準則,新聞界將充當「公共討論的共同載體」,為公共辯論的進行,創造一個共同理解的基線。該委員會認為,在民主社會中,新聞自由的核心作用是向全體公民澄清共識和事實,以及平衡呈現分歧,從而使自治得以蓬勃發展。儘管許多人讚賞這個時代在國家層面取得的成就,但多元宇宙的本質是,我們(尤其是今天)生活在一個更加豐富、更加多樣化的世界,在國家之間、國家內部和國家外部,都存在許多民主的場域。無論社交媒體有多少缺陷,但它已經做到了一件事,那就是讓這種多樣性,來形塑媒體生態。如何才能做到這一點,同時又能像哈欽斯報告所說的那樣,發展對社會有益的媒體呢?

上文「審議」一章提出了一個自然的策略。社交媒體演算法,可以根據平臺內部的行為模式(如觀看、喜歡、回應、傳播、自願加入)以及外部數據,例如社會科學或群體明確的自我認同(詳見下文),來建立「社群」。對於每個這樣的社群,演算法可以突出顯示該群體跨越內部分歧的「共同內容」(公認的事實和價值觀),以及社區內部的重要分歧點。然後,演算法可以在這種社會脈絡下,向社群裡的公民表明哪些內容是其所在社群的大致共識、哪些內容是分裂性的,並為公民提供機會,探索所屬社群內的每條鴻溝另一側的共識內容。

這樣的設計,將持續為個人和社群提供社交媒體帶來的能動性,使他們能夠分別塑造自己的交織身份,並進行社群自治。與此同時,它還能避免「虛假共識」效應的泛濫,在這種效應下,網友誤以為極端或特立獨行的觀點得到了廣泛認同,從而助長了對那些不認同這些觀點的人的妖魔化,並在相關政治成果未能實現時產生不滿;它也能避免「多數無知」效應,在這種效應下,網友無法對「沉默的大多數」觀點採取集體行動。此外,也許最重要的是,它將重塑記者和其他創作者的積極性,使其不再關注分裂性內容,而是關注能讓我們團結起來的故事。不僅如此,它的意義也超出了「傳統新聞」,因為許多其他文化形式(如音樂),也都受益於與他人分享文化物件與共同愛好的希望。

多元公共媒體

哈欽斯委員會(Hutchins Commission on Freedom of the Press)的建議,在很大程度上被主流媒體機構採納,成為當時「社會責任」運動的成分。最近「社會責任」又捲土重來,許多公司承諾實現「環境、社會與治理」(ESG)目標。然而,鼓勵這種責任的更堅實基礎,是使媒體的資金來源,與上述促進社會公益的設計目標,更緊密地結合起來。

在這方面,個人訂閱和廣告機制,都沒有提供特別有前途的道路,因為兩者都旨在吸引消費者,而不是多元社群的公民,從而鼓勵只為消費者提供他們感興趣的「甜點」,而未能與將他們與社群聯繫在一起的「蔬菜」相平衡。如果我們想讓社交媒體把我們聚集在一起,我們就應該希望社交媒體由致力於實現這一目標的組織提供資金:包括教會、公民協會、各級政府、慈善機構、大學、公司等在內的集體組織。

用來自多元社群的資金來取代廣告,並不需要對相關行業的現有商業模式有多大的想像力。微軟和 Slack 等公司追求的最大、最賺錢的商業模式之一,就是向公司銷售生產力軟體,其中通常包括類似社交媒體的元件,來提高生產力。這些公司對「勇於出征」的極端化員工毫無興趣;這些工具的目標是讓員工團結起來,完成共同目標、適應變化。因此,某種新的、支持社會媒體的模式,自然可以在這樣的環境中孵化,然後在更廣泛的社會背景下,出售給其他對團結和活力感興趣的組織。

此外,我們有充分理由相信,這些組織有能力取代廣告收入。大多數民主國家的政府(如德國、芬蘭、美國)每年用於支援公共媒體的資金超過十億美元。[1]2022 年,宗教媒體僅在美國就獲得了超過 1 億美元的收入。[2]與之相比,Twitter(現為 X)在 2022 年高峰期的廣告收入約為 50 億美元。[3]由此看來,如果社群領袖關注這一領域,而社交媒體也將注意力引向這項新的商業模式,那麼一系列具有代表性的社群組織,就有可能取代廣告成為一種收入來源。

這可以通過多種方式實現,但簡單的方式之一,是讓參與者選擇加入他們認同的社群。每個社群都將「贊助」其社群成員使用,以換取其成員優先關注我們上文討論的、與社群相關的內容。沒有註冊付費足夠多社群的使用者,可能不得不接受一定量的廣告或支付訂閱費。簡單來說,社交媒體可能會成為更加多元化的公共媒體。

總之,上述例子顯示了多元宇宙如何能夠賦予新的、有利於社會的多元媒體環境:在這裡,我們可以與與我們截然不同的其他人進行深入的聯繫;在這裡,人們聚集在一起,在不損害社區或個人隱私的情況下,以權威和可驗證的方式講述他們的故事;在這裡,為了我們所有社區的活力和團結,我們可以了解什麼使我們團結、什麼使我們分裂。


  1. https://reutersinstitute.politics.ox.ac.uk/sites/default/files/2017-11/Public%20support%20for%20Media.pdf ↩︎

  2. https://www.causeiq.com/directory/grants/grants-for-religious-media-organizations/ ↩︎

  3. https://www.statista.com/statistics/271337/twitters-advertising-revenue-worldwide/ ↩︎